中国历代咏梅诗的佳作很多,如唐代崔道融、齐己的咏梅之作,都深得沈德潜的喜欢;而沈德潜对梅花似乎也有一种特殊的感情,在老年时曾写过一首梅花诗,即上面的这首七律。
定此诗为沈德潜老年所作,是从此诗末联的“催人老”、“扶杖”等词汇来推断的。因沈德潜的寿命很长,《清史稿·本传》谓其“卒,年九十七。”王昶《湖海诗传》则谓其“九十八岁而终”。但他早年则仕途坎坷,屡试不第,直到六十七岁才考中进士,自此便深得乾隆皇帝的赏识,与乾隆皇帝诗交甚厚,荣任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。袁枚曾感慨地说:“古来诗人受遇之隆者,未如沈归愚尚书也。”然从此诗的情调和“偕隐”二字来看,此诗当作于他尚未考中进士时,故口气与他考中进士后的飞黄腾达截然不同。
中国古代咏物诗的开端一般并不马上触及所咏对象,而往往喜欢采用渐进的方法,由外及里,由远及近,慢慢进入正题,但又始终围绕所咏对象。就此诗来说,作者采用的实际上就是由远及近的渐进方法。他先从“残雪初消”、天将黄昏的气候环境着笔,作了一番渲染与烘托之后,再转到对梅花的直接描写。而梅花也正是在这种特定的环境气氛中,尽压群芳,独破春妍。“无枝冷艳”四字虽是正面描写,但也说不上浓笔重墨,唯“冷艳”二字,倒的确是把梅花而寒斗雪,越冷越艳的特点给写出来了。
作者在首联中刚刚由远及近地涉及到了对梅花的正面描写,到了颌联,作者一下又把笔墨拉开,由近及远,转到了对初春梅花的整体描写。只见山边、村落、涧边,篱笆外、竹林外,处处都有冷艳的棉花暗示着春天的到来,处处都有梅花的幽香如烟雾般地散发和弥漫着,给人以不尽的遐想。至此,梅花的个体与整体形象都有了,于是,作者的笔墨又开始转了。
如果说首联与颌联都是咏物,那么自颈联以下,便都是言志了。颈联当头的“自我”二字便是符号,这两句的意思是说,自从我相信梅花虽然仅过了一年,但我与你共同隐居却已有多年了。在古代,松、竹、梅多被一些自命清高的文人学士标为“岁寒三友”,沈德潜这里的“与君偕隐”,显然有与梅为伴、共同隐逸的清高思想。
至于尾联的“惜花”二字,显然是从颈联的“相思”、“与君偕隐”等词而来,进一步表明他对梅花的喜欢。但后面紧跟着的“兼怕”二字,显然又说明此联又多了一个意思:即人生的短暂与岁月的无情。因古人常喜以花开花落来暗示人生的变化,如“幽闺儿女惜颜色,坐见落花长叹息”等都是这个意思。正是带着“惜花”而又怕见花的复杂心情,才使诗人彻夜不眠,不惜扶杖而行,特在更深之际来观赏梅花。
众所周知,沈德潜是继王士禛之后而主盟清代诗坛的,论诗主“格调说”。“格调说”中有一点很重要,即:作诗要“言之有物”,符合儒家所提倡的温柔敦厚的“诗教”观念。而沈德潜的这首《梅花》诗,的确是很能够体现其“格调说”在这方面所提出的创作要求的。在沈德潜看来,“诗言志”,咏物诗决不能为咏物而咏物,咏物必须言志;如果仅咏物而不言志,那就没有意义,不能算好诗。就他的这首《梅花》诗来说,前四句是咏梅,后四句虽不脱咏梅,显然是以言志为主,全诗托物言志,借物抒怀的旨意是很明显的。再就温柔敦厚这一点来说,沈德潜勤奋攻读,到六十岁仍考不中进士,在一般人早就怨天尤人,牢骚满腹,尽泄于纸上为快。而沈德潜虽也是满腹感慨,却“怨而不怒”,毫无剑拔弩张之势,借着对梅花的吟咏,以“扶杖更深看不眠”七字,悄悄地发泄掉了。但这七字中,却蕴含着诗人对自己一生的无限感慨,可以给人以许多的回味。当然,沈德潜未必每首诗都体现其“格调说”的创作原则,如他的“儿童喧闹各纷纷”一诗因直抒性灵而甚得袁枚的赞赏,但我们从他的这首诗中,却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提倡“格调说”的一些创作要求的。